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套房被酒店服務人員清潔完畢後,再度恢覆到一塵不染的狀態。每個角落都幹凈得仿佛沒有人在裏面居住過一樣,洗手間裏毛巾疊成方形,鏡子潔凈得一絲水跡也無。

這樣的徹底清潔每天都會進行一遍,很像萊昂的生活,對他而言,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,新的一天會很有意思,因此沒有留戀昨日的必要。

薛熒從洗手間出來後,坐回沙發上等待著。萊昂在陽臺打電話,中間玻璃門關閉著,大約十幾分鐘後他才進來。

他今天似乎還沒有出過門,身著柔軟的襯衫長褲,頭發也沒有打理,隨意地垂在額前。

也許今天上午,那個女人是在這間套房的床上醒來的,她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化妝。他們度過了一整個周末,她對這間套房熟極了,在離開之前,她親吻了萊昂。

她身上有香水的味道嗎?薛熒猜測,她用的也許是香奈兒、迪奧這樣的香水。車裏的女人看起來像是職場裏風格幹練的高級職員。

李宇不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情況,有些女孩發現蛛絲馬跡後會大發雷霆,又哭又鬧,有一些則是單純的鬧,她們想方設法地質問逼迫他,用良心和情感拷問他。無論是什麽方法,她們都希望他能屈服,從此聽從她們的旨意。

他不會纏著任何人,如果誰要走,那就走吧。所有的女人鬧過一場後,都會明白她們的那一套是無效的。如果心情好,他可能會說一些善意的謊言,沒有別人,只有你,你是唯一和我來往的女孩。他說這種話的時候完全沒有行騙的心思,只是為了不令別人太過傷心而已。但奇怪的事,大多數的女孩都會選擇相信。

而眼前的姑娘,似乎沒有哭鬧的意思,她和往常一樣端凝安靜。李宇悠閑地坐了下來,光腳踩在椅子上,讓椅子從左到右轉了一個圈,面對著她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。

薛熒身姿端正,心裏卻在想別的事。萊昂是怎麽和那個女經理一樣的女人來往的呢,跟用對自己一樣的態度對待她嗎?他愛她嗎?

這些聯想像細小的針一樣刺痛薛熒,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思維的發散,她總是會身不由己地想象那些沒有發生在眼前的事。

【問吧,你的問題是什麽?】信息終於傳到了她這裏。

薛熒被拉回了現實裏,【你愛她嗎?】

這就是她的第一個問題。

萊昂沒有設定過她可以問問題的數目,如果他只準問三個,第一個問題明顯是浪費了寶貴的機會。

他托著下巴看著這個問題,然後認認真真開始打字,這個答案似乎很長。

【劉是這趟旅程中,第一個和我睡覺的女人。工作的緣故,我很久以前就認識她了,那時我們僅僅彼此認識。她是一位專業的藝術策展人,曾在英國留學很多年。她說起英文非常流利。並且,她擁有漂亮的臉和性感的身材。

當我和她一起外出時,我能感覺到很多男人都在看她。她非常喜歡我,我不知道原因。她經常約我出去,有時我不得不捏造一些理由拒絕她。當我們在外面漫步時,她總是用飽含情意的眼神望著我,但我對這樣的愛意深感負擔。並且,和她的□□也並不令人感到特別愉快。我想我已經開始厭倦她的身體。

曾經有一段時間,我打破了和她的一個見面約定,她對我感到失望極了,停止和我聯系了整整一個月。但一個月後,她再次聯絡我,並且要求我再次和她出門約會。後來我見了她,和她共進了晚餐,向她保證我還會再見她。

依然的,她令我感到有壓力,我甚至不想再和她睡覺了。這就是故事的終結。

我認為她很有魅力,但是對我而言,所有女人某一天都會令我感到無聊。】

她的呼吸聲一直是輕而淺的,從開始閱讀到結束沒有任何波動的跡象。

【我令你感到無聊了嗎?】女孩的目光沒有一絲怨懟,甚至堪稱天真。

如果一個人不在社會機器中承擔一些固定的職責,同時常年生活在人煙罕至的地方,說不準她能夠一生都保留著這種天真呢。

【事實上,我對你沒有性/愛的需求,我們不是那樣的關系。】今天他說的話基本都是誠實的,在她眼神的一再詢問下,他適時補充了一些撫慰人心的話,【你對我而言,並不僅是女人,你是天才般的魔術師。我是不會對你感到厭倦的。】

她本是有些緊張地等待著,見了這話,她松了口氣般露出了笑模樣,孩子一樣回道:【太好了,你說過我是特別的人,我一直相信你的話。】

萊昂垂下眼眸不作聲,隔了一會兒,再擡起頭時神情稱得上神采飛揚,【還有什麽問題嗎?】

第一個問題只是盡回答義務,他本人並不十分上心,如果非要說的話,就跟他的最後一句一樣,這些事讓他感到無聊。

富有且英俊的男人獲得女人的機會數不勝數。如果有許多的選擇擺在面前,如何能選出唯一一個並聲稱那是真愛呢?這差不多是自己給自己造枷鎖。他壓根不信愛情那一套玩意兒。

【你是要把我的畫放進藝術館,和金道成的畫放在一處嗎?】當平直的機械女聲讀出這句話時,他眼中閃爍出的野性光彩使薛熒確信,這才是他想聽的問題。

【我原以為你想不到這裏,或是不敢這麽想呢。盡管舊京沒有像樣的拍賣行和過得去的藝博會,此處並非外界以為的一片荒漠。這裏的人已經入局了,他們很富有,缺少的只是作品。我可以給他們提供一些小小的幫助。】

萊昂站了起來,在鋪著地毯的地面走來走去,【你知道,造假在藝術行業不算太稀罕的事,拍賣行甚至聲明他們不能保證真假。

畫家逝世後,富有趣味的時刻便開始了。新的作品被造出,畫商往往會編造一個源遠流長的家族故事來解釋畫的出處。富有的人會想方設法得到這些畫,然後將它們掛在別墅的雪白墻壁上日夜欣賞,最後直到去世也不會發現,哈,那竟是假貨。每次聽到這種事,我都要拼命控制住自己才不會在人前笑出來。

這很不幸,很令人失望,但是,特別的好笑。你不覺得嗎?】

薛熒附和著連連點頭,作為對社會和人情都沒有了解的單純畫師,目光如小狗一樣隨著他轉來轉去,如果他說那是好的,那便是好的,如果他說那是可笑的,那麽她也會跟著笑。

只要他願意,她的趣味可以由他來捏造。她是一個非常順從的女人。

【金道成和Adagio畫廊簽過約,他的作品會被這個畫廊代理。所以,你是Adagio畫廊的人嗎?】

萊昂坐到了她的身邊,現在他確信,這個女人沒有那種“掌控男人”的習性。今天他說了很多事,她一一接受後未曾流露半點斥責和怨憤。事情才沒有向棘手的方向滑去。

真是個好姑娘。

【Adagio是我曾外祖父創建的畫廊,他是一位成功的商人,因乘上時代順風順水的大船,他賺到了很多錢。他愛好文化,於是用一些錢建了這所畫廊,管理人員一直是我們家族的人,Adagio是代代相傳的產業。現在它是我的。】

薛熒默然片刻,然後將面孔轉向身旁的男人,【我要錢,比原來更多的錢。】機器把這句話說得毫無感情,如果她自己能開口,這想必會是一句精彩得多的臺詞。

萊昂大笑起來,他親昵地擰了擰她的臉蛋,【這就是你最關心的事嗎?我以為是什麽大事呢。

你的畫還沒有脫手呢,展出後得賣出去後才能弄到錢。

金道成的畫去年拍出過一千多萬人民幣,我不能保證之後能賣出多少。現在我先把你的傭金翻倍,今天就給你另一半。之後成功賣出的話,你三我七,行嗎?】這是非常慷慨的出價了,事成之後,她可以用這些錢來到城市買一棟房子。他知道她很需要錢,住在山裏是因為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。

片刻之間,他們莫名又恢覆了親密的關系,薛熒趴在他的膝蓋上,支起手肘,托著頭,在他懷裏柔順平和。

【我在美國擁有另一家畫廊,獨屬於我個人,在那裏,我會和你簽約,一步步讓你出頭。放心吧,今後你會成名的。】萊昂的手指在她腰間輕點,他低頭在她脖頸間嗅了嗅,她身上總是有天然的花香味道。

想要錢、想要名聲,都再正常不過了,這些人之常情並不令他感覺薛熒庸俗。又乖,又天真,還有一些小聰明,望著著她那張白凈秀美的臉,他對她是有一些柔情的。聰明點很好,這樣不至於被太多的人欺騙。

【這就像一個有趣的游戲,你懂嗎?別把我想得太壞。】他握著她的手指誠懇地說道,但是他含笑的眉眼分明在說,這有趣極了,我完完全全就是故意的。

他甚至在向她灌輸這種趣味,【展覽開放的時候,如果你有時間,來看一眼吧。你會感受到這種“有趣”,說不定你會在人群中央心情愉快地笑起來。所有人花錢排隊,只是為了看你造出來的贗品。

把藝術奉若神明的人太多了,“藝術”是這個時代最高不可攀的事物,而你,是赫爾墨斯一樣的魔術師,你能夠隨意擺弄別人的敬仰,讓別人又哭又笑,滿懷感激。上帝啊,這份無止境的耍弄也許會延續數十年,甚至永遠。

我喜愛那種令我大笑的事,這比任何事都能吸引我的註意力。

親愛的,試著尋找能夠激發你熱情的事。你會感謝我的。】

惡意和得意在他眼中難以區分,他笑得是那麽厲害,俊秀的面容中透露出一種冷酷的狂熱。她忽然間想到了他之前說過的話。

萊昂說,他的家族信奉基督教,外公外婆會帶他一起去教堂做禮拜。【我沒有受洗,所以不算虔誠的信徒,但是我相信,這樣的教育會使好的事根植在內心深處,會讓人的心底裏藏著寬容和善良。】

她仰起頭,【你還會見我嗎?】作為小小女子的薛熒,問出口的總是這樣軟綿綿的俗氣問題。

【你得跟我預約,如果抽得出時間,我就會見你。】他現在已經厭倦扮演完美情人,至少在她面前不用偽裝了。他的情人數目很多,有時他會忙不過來。如果她想要一一盤問,他會一一作答。

【我會見你的,這不會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。我保證。】萊昂給了她臨別前的擁抱。

關上套房的門,她踩著綿軟的地毯,一步步向東面出口走去。按下電梯按鈕後,樓層數字顯示要等一陣子電梯才會上來。

她手伸進長裙的口袋,拿出一支金光燦爛的男士手表,表盤正面呈現出觸目的蛛網狀裂痕,碎屑點點落在她的手心裏。這可不是很容易弄的,她費了點力氣。

像隨手扔掉捏扁的可樂罐一樣,她將碎掉的昂貴手表扔進了電梯旁的垃圾桶。

萊昂,為什麽你只能給我一點點呢,太少了呀。

無論是分給她的錢,還是分給她的時間,都太少了,太少了,太少了。

我是真心喜愛你,你為什麽不能深深愛上我呢。她嘆了口氣,心裏感到苦惱極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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